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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雲州掀起簾子, 只見胡潛安靜地躺在床上,面容消瘦,眼窩都稍稍陷下去了一些。

旁邊的小劉心底打鼓, 手緊緊攥著衣擺, 小聲說:“陳大人, 小的都是按鄭先生的吩咐, 絕沒有虐待胡大人……”

陳雲州相信他還沒那個膽子,擡手制止了他,問道:“大夫怎麽說?”

小劉連忙道:“胡大人是累著了, 而且吃得少,導致突然暈厥, 讓他好好休息幾天, 多吃點就沒事了。”

陳雲州明白了, 這是餓的,很可能胡潛有低血糖,不耐餓。

這個老頭子可真倔啊,餓不餓他自個兒不清楚嗎?挺不住就開口, 幹熬什麽?瞧把下面的人嚇得。

陳雲州擺手對小劉說:“行了,這裏沒你的事了,下去吧。”

小劉松了口氣,連忙退了出去。

不一會兒, 胡潛就醒了。

他剛睜開眼時還有些迷茫, 等看清楚坐在床邊的陳雲州時,立馬臉色大變:“我, 這是什麽地方?”

陳雲州看著他變幻莫定的臉色, 估計他已經想起了暈倒前的事,便緩緩道:“胡大人在田間勞作時突然暈倒, 嚇壞了劉家人,他們立即將你送入城,並通知了官府。這裏是慶川府衙的客房。”

胡潛臉青一陣白一陣,有些不敢看陳雲州的眼睛。

想他當初信誓旦旦,可這去鄉下才幾天就這麽灰溜溜地回來了,這不是讓人笑話嗎?

不過胡潛到底不是輸不起的那種人。

沈默少許,他苦笑道:“恭喜陳大人,你贏了。”

陳雲州雙臂抱胸,譏誚地問道:“恭喜我治下的百姓還要吃糠咽菜,恭喜慶川百姓忙忙碌碌一年,想吃幾頓白米飯都是奢望?”

聽到這話,胡潛明白陳雲州沒有落井下石,趁機奚落他的意思,他心理舒坦了許多,又有些慚愧,自己這把年紀了心胸還不如年輕人。

他咳了一聲,正想再說點什麽,卻聽陳雲州道:“胡大人好好休息吧,你的隨從來了,我就不打擾胡大人休息了。”

下一刻,阿牛就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,跪在床前:“大人,您沒事吧?”

胡潛搖頭:“沒事,你起來說話。”

等阿牛起來,屋裏已不見了陳雲州的蹤影。

陳雲州走到前衙,正巧遇到鄭深從外面回來。

鄭深看他大白天的從後衙過來,連忙問道:“聽說胡潛生病被送回了衙門,現在怎麽樣了?”

陳雲州輕笑著搖頭說:“就是累的,餓的,這老頭在鄉下沒吃飽,但又倔強不肯開口,在田裏幹活時突然暈倒了,沒什麽大礙,已經醒了。他醒了之後態度大變,我琢磨著鄭叔你先前說的事有戲,不如就由鄭叔去說服他吧。”

鄭深年紀跟胡潛相仿,同一輩人,更有共同話語。而且鄭深這人脾氣好、知識淵博,什麽事都能聊上幾句,只要他有心,應該很快就能讓胡潛放下戒心。

誰料鄭深聽了這話後卻直擺手:“不行,這事我不行,這樣,我找陶大人,讓陶大人去辦吧。”

陳雲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總覺得有些怪異,明明他自己就能做的事,但他卻不出面,非要繞個圈子,讓陶建華出面。

而且收服胡潛,歸他們所用,明明也是鄭深自己先提出來的。

陳雲州仔細一想,還發現了一件很引人深思的事。鄭深明明對胡潛很感興趣,但胡潛來了這麽久,他卻沒見過胡潛一次,哪怕是安排胡潛下鄉這種事,他也是讓小劉出面。

一個念頭猛然竄入陳雲州的腦海:莫非胡潛認識他?

越想越覺得可能,不然沒法解釋鄭深在這件事上的怪異之處。

想明白這點,陳雲州不勉強他了,笑道:“行,那鄭叔你跟陶大人商量著辦。”

見他沒追究的意思,鄭深松了口氣,笑道:“好,那我去找陶大人。”

***

胡潛喝了一碗粥,恢覆了些體力,自覺身體沒什麽問題了,就趕緊起身非要回客棧。

阿牛勸不住,只好隨他去。

胡潛本想找陳雲州道聲謝,但聽說陳雲州不在,他也只好琢磨著改日再備一份禮物登門致謝。

出了衙門,胡潛發現街道上特別熱鬧,到處都是賣紅燈籠、春聯、鞭炮的。他恍惚了那麽一瞬,悠悠嘆氣:“都快要過年了呀。”

阿牛說:“是啊,大人,今天就臘月二十七了,再過三天就過年了。”

除夕佳節,合家團圓之時,不過他們今年註定要在異鄉過年了。

“這麽久了啊。”胡潛自嘲一笑,“耽擱了這麽多時間,什麽事都沒完成。施斌、侯毅他們都走了吧?”

阿牛點頭:“對,五日前就走了,然後楚將軍的人也走了。大人,咱們過完年也回去吧。”

胡潛輕輕搖頭:“不用等那麽久了,回去收拾一下,咱們後天就回京。”

“可後天就是臘月二十九了,臘月三十正月初一,路上不一定有客棧開門。”阿牛擔憂地說。

胡潛輕輕搖頭說:“無妨,隨意找個地方住一晚就是。事情沒辦成,還拖這麽久,再耽誤下去,回京皇上怕是要震怒。”

龍顏震怒,誰承受得起。

胡潛離京這麽久,戈簫肯定將他的去處告訴了皇帝。辦成了,那是戈簫獻計有功,辦不成,這事怕是要推到他頭上。

江南戰事好不容易取得突破性進展,如今卻功虧一簣,皇帝必然非常生氣。他這次回京的日子恐怕不好過。

阿牛雖不懂官場上的事,但跟著胡潛久了,也知道沒辦成事是會受苛責懲罰的。

也許朝廷會看在他們連過年都在連夜趕路的份上,說不定會輕罰他家大人。

抱著這樣的念想,他也不再勸胡潛,而是主動說道:“大人剛醒,身子骨還比較弱,回客棧您好好休息,小的去準備路上的東西。”

胡潛點頭:“好。對了,將我攜帶的那方端硯洗幹凈,找個好些的匣子裝上,替我送給陳大人,謝謝他的照顧。”

“那是大人您要用的。”阿牛有些不讚同。他們這次來得匆忙,而且行程太趕,除了必須之物,別的都沒有帶,所以硯臺也只有一個,而且這方端硯還是自家大人四十歲大壽時大公子特意找的古董,這麽送人了,自家大人用什麽。

胡潛擺手:“無妨,回頭再買個新的,你按我說的辦。”

阿牛只得答應。

不過硯臺最終沒送到陳雲州手裏,陳雲州去軍營視察了。

鄭深接到硯臺,聽說胡潛要走了,連忙放下手裏的事去找了陶建華,兩人關在書房,討論了一個時辰。

然後,陶建華便直奔胡潛所住的客棧。

胡潛正在收拾自己的隨身物品,聽說陶建華來訪,連忙放下了手裏的事,讓人請陶建華進來。

“陶大人,我這比較亂,請見諒。”胡潛不好意思地說。

陶建華擺手:“沒事沒事,胡大人這是打算回去了?後天就過年了,怎麽不在慶川過完年再走?我們陳大人還打算邀請你去府衙過年呢。”

胡潛笑著說:“陶大人替我謝謝陳大人,不過我這出來也很久了,家裏人肯定記掛,該回去了,以後有機會再說吧。”

這一聽就是客套話,兩地相距兩千裏,哪有什麽以後。

但他這樣平和的態度已經很不錯了。

陶建華對接下來要辦的事心裏把握又大了幾分,但他沒直接開口,而是問道:“胡大人,你來慶川也有一段時日了,覺得咱們慶t川怎麽樣?”

胡潛想了一下,客觀地說:“挺不錯的,百姓尚算安居樂業。”

至少他一路從北向南,慶川這邊百姓的狀態是最好的,臉上充斥著笑容,積極樂觀。穿著打扮相較於北地的百姓,也要好上不少,至少沒見到衣不蔽體的。

陶建華點頭,又問:“那與京城比如何?”

胡潛看了他一眼:“自是比不得京城繁華。”

京城可是天子腳下,一國之都。

陶建華指著客棧外的街道,笑問:“那京城之小販,比之慶川小販?京城外百姓,比之慶川百姓呢?”

胡潛逐漸意識到陶建華今天來並不是寒暄這麽簡單。

他抿了抿唇,問道:“陶大人,你到底想說什麽?我明日要出發,還有許多要收拾的,若無要事,請恕胡某沒空招待。”

話說到這裏,陶建華也不賣關子了,挑明道:“我觀胡大人與朝廷中那些屍位素餐、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汙吏大有不同。良禽擇木而棲,胡大人又何必一定要回京城,浪費一身……”

啪!

胡潛一掌用力拍在桌子上,冷眉怒視陶建華:“這等大逆不道之言,陶大人慎言,胡某還有事,無暇招待陶大人,請吧!”

對於他這樣強烈的反應,陶建華跟鄭深討論時已經考慮到了。

他淡定地看著胡潛:“對比我所做的事,這兩句話就算大逆不道嗎?我以為胡大人早就知道我們慶川是亂臣賊子了。”

他站了起來,笑看著臉色鐵青啞口無言的胡潛:“胡大人,我等苦讀聖賢書十數載,考取功名是為何?只是為了高官厚祿,榮華富貴嗎?不,是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①!”

他指著天空的方向:“昏君佞臣當道,民不聊生,胡大人就甘願一身所學無所用,為那些佞臣背鍋,胡大人就甘願終身……”

“夠了,我是大燕的臣子,食君之祿忠君之事,陶大人不必再多言。”胡潛厲聲打斷了他的慷慨陳詞。

陶建華好笑地看著他:“胡大人這話我不敢茍同,食君之祿,食的是哪個君?龍椅上的那位嗎?不是,是這普天之下千千萬萬的百姓,國庫收入十之七八來自田賦,諸位大人的俸祿皆取自此!”

“如果胡大人非要說什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率土之濱莫非王臣,這天下都是他老趙家的,那一百多年前,這天下曾姓李,兩三百年前,這天下曾姓周……王朝如人,皆有壽命,大燕氣數已盡,還望胡大人莫要執迷不悟!”

胡潛不讚同,但一時有找不到話反駁,只能啞聲道:“陶大人好口才,我說不過你,但你我道不同,你無需再多言。”

陶建華失望地看著他:“我本以為胡大人有所不同,如見看來,是我家大人高看胡大人了,如此是非不分,冥頑不靈,愚忠固執,委實值不得我家大人為你如此費心思!”

胡潛深吸一口氣:“陶大人,你不必激我。你有你的選擇,我有我的選擇!”

陶建華聳了聳肩:“罷了,我家大人說過,強扭的瓜不甜,這事勉強不得。也是我家大人惜才,看胡大人有顆愛民之心,有意招攬。我家大人本打算邀請胡大人在慶川過年,然後派人去將大人的親眷悄悄接出京城,但現在看來是我們想岔了。”

嘆了口氣,他拱手道:“既如此,那我也不多言了,恭祝胡大人一路順風,再會。”

丟下這番話,他就幹脆利落地走了。

留下胡潛一個人對著收拾到一半的行李,面色陰晴不定。

過了一會兒,阿牛走進書房,看著書房裏還保持著收拾到一半的模樣,有些詫異,連忙說道:“大人,您身體不舒服就回房休息吧,這裏讓小的來!”

胡潛擡頭認真地看著他:“阿牛,你更願意生活京城還是慶川?如果你跟我沒關系,就是那街上的一個小攤小販,又或是城外耕作的農夫?”

阿牛撓了撓頭:“大人怎麽想起問這個……如果小的只是一介草民,那還是在慶川吧,這街上達官貴人少一些,小的不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人。當然,小的最喜歡的還是跟在大人身邊,小的能追隨大人,乃是小的三生有幸……”

胡潛懂,雖然他這兩年不怎麽得聖寵,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,在京中也算是權貴人家。而阿牛作為他的親隨,府裏的奴仆、別家的奴仆、街上的商賈、莊子上的人,見了他都會客客氣氣的。

可若是沒他這層關系,只是最普通的庶民,那又不一樣了。

見胡潛面色陰沈,一直沒吭聲,阿牛有些擔憂:“大人,可是小的說錯話了?小人這張嘴笨,您別跟小的一般見識,要是小的說錯了,您說,小的一定改。”

胡潛擺了擺手:“沒事,你下去吧,我想一個人靜一靜。”

阿牛本想說書房還沒收拾的,可看胡潛那疲倦的面容,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話,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,並拉上了門。

***

“失敗了?”鄭深看陶建華木著臉回來,立即問道。

陶建華直嘆氣:“這位胡大人倔得很,老鄭啊,恐怕這事還得你出馬,我這嘴巴沒你會說,我按你說的,他聽了還是沒什麽反應。”

鄭深仔細問了一番他們二人的對話。

“容我再想想。”

陶建華看他這樣,有些愁:“別想了,一會兒就要天黑了,明天胡潛就回京了,你想再多,咱們都使不上勁兒了。”

鄭深無奈地看著:“陶大人,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你慌什麽,我不想好對策,急急忙忙跑過去,反而讓胡潛看低了咱們,不好。”

陶建華搖頭嘟囔:“我說不過你,你歪理一大堆。”

鄭深笑了笑,沒有在意。他仔細想了一會兒,據陶建華所言,胡潛那也並不是毫無希望,也許這事還真得他出馬。

就在鄭深打算自己親自跑一趟時,門外傳來了一個衙役的聲音:“陶大人,鄭先生,胡大人來了,想見陳大人一面。”

鄭深和陶建華對視一眼,不約而同地笑了。

這事成了一大半了,不然依陶建華下午那番話,哪怕是為了跟慶川避嫌,胡潛也不會再來他們府衙了。

鄭深笑道:“陶大人,你去接待胡大人,我派人去請大人回來。”

陶建華摸了摸鼻子:“我下午走的時候話說得有點狠,要不還是你去接待胡大人,我派人去請大人回來。”

鄭深才不敢,直接起身從旁邊的側門開溜:“我還有事,勞煩陶大人了。”

陶建華氣得鼻子都歪了,這個鄭深,不厚道的家夥,把最難的差事丟給了他。

但現在府衙內,好像就還有個童敬在,但童敬這樣的大老粗也不適合接待胡潛,只能他自己上了。

陶建華站起來,吐了口氣,刻意翹起唇角,問旁邊的仆從:“我這笑容怎麽樣?”

仆從覺得不怎麽樣,怪怪的,但他不敢直說,垂下頭道:“回陶大人,挺好的。”

陶建華放心了,保持著這樣的笑容,昂首挺胸出去接待胡潛:“胡大人,什麽風把你給吹過來了,快,裏面請,我們家陳大人一會兒就回來,還請你稍等片刻。”

這時候看到陶建華,胡潛其實也有些不自在,尤其是對方臉上的笑容,怎麽看怎麽別扭。

好在大家都是縱橫官場的人,最是會粉飾太平和做面子。他回了一禮道:“麻煩陶大人了。”

兩人進了廳堂,陶建華忙讓人上茶,然後跟胡潛聊起了慶川本地茶葉的事,胡潛心裏也松了口氣,連忙應和,絕口不提先前之事。

接到消息的陳雲州立即回了府衙。

剛進衙門,鄭深就湊上去,悄聲跟陳雲州說了大致情況。

陳雲州點頭:“鄭叔,你去忙吧,我知道該怎麽做了。胡大人這時候來府衙就是一個信號,我會給他臺階下的。”

鄭深聞言放心退下了。

陳雲州整了整衣冠,然後大步走進廳堂,笑道:“胡大人,久等了,抱歉。”

胡潛連忙起身,拱手行禮:“是胡某唐突,貿然登門,打擾了陳大人的行程安排。”

“都是自己人,胡大人不必如此見外,請坐。”陳雲州笑著坐到上首的位置,態度親近。

胡潛依言坐下,正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時,卻又聽上方的陳雲州說:“胡大人,這段時間天氣寒冷,北方可能有大雪,路途遙遠,大人不如留在慶川,若是想尊夫人了,我等可接夫人來與大人一道團聚。”

見陳雲州主動提了這事,還一再承諾會將他的家人接到慶川,t胡潛松了口氣,不然他還真不知道怎麽開口,畢竟先前是他拒絕了陶建華。

他拱手說道:“多謝陳大人的好意,不過不用了。陳大人有所不知,因戰事失利,皇上對我甚是不喜。如今我又辦事不利,只怕江南戰局再度進入膠著。這次回京,我這兵部左侍郎怕是也坐到頭了。”

“胡某無能,食君之祿,既不能為君分憂解勞,就不霸占著這個位置了。胡某打算回鄉頤養天年,也好陪陪家中的老父老母,以盡人子之職。”

陳雲州明白了,胡潛打算辭官回鄉。

這倒是個更好的全身而退的法子。

不然他們的人要將胡潛的家人從京城接到慶川多少還是有些風險的,朝廷知道後,肯定會派人追擊。

“也好,胡大人為朝廷殫精竭慮一二十載,也該休息休息了。”陳雲州笑著說。

胡潛目光望向北方:“只是如今天下不太平,胡某的家鄉榆粥往北,過了陜州就到井州了,就怕哪一日高昌人繼續南下,榆州危矣。陳大人既有鴻圖之志,還是要早做打算啊!”

陳雲州點頭笑道:“多謝胡大人提醒,我會盡快的。”

目的達成,胡潛也沒多留,站起身道:“天色已晚,胡某明日還要回京,就不打擾了,陳大人、陶大人,再會!”

陳雲州本想送他。

但卻被胡潛阻止:“陳大人,心意胡某領了,但人多眼雜,您請留步!”

“好,祝大人一路平安。”陳雲州停下腳步笑道。

目送胡潛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,陳雲州和陶建華才轉身回府衙。

陶建華說:“大人打算拿下沖州和榆州嗎?”

這兩個州府在定州、仁州以西,也是偏遠之地。目前歸屬於朝廷,但駐軍並不多。

陳雲州之所以一直沒對這兩個州府動手,一是因為慶川發展得太快,地盤不少,不用急著去搶這兩個地方,二來他也是不想太過激怒朝廷。

為啥龔鑫這麽遭朝廷恨。

朝廷一直派重兵攻打他?

還不是因為他占的都是江南這等富庶的地方,而且他早早稱帝,挑戰嘉衡帝的權威,朝廷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,恨不得除之而後快。

相較之下,朝廷對他和葛鎮江的打壓力度要輕得多。

但現在胡潛都把條件挑明了,而且他們慶川軍也休整得差不多了,是該將這兩州收入囊中了。

陳雲州點點頭說:“過完年,我給林將軍寫封信吧,這事就交給他了。”

這兩個州都只有幾千普通衛兵,要拿下來太容易了,讓在仁州的林欽懷派一部分兵力出去就足夠了。

陶建華也知道朝廷那點常規的衛兵抵不了事,便揭過這茬,提起了過年的事。

***

臘月二十九,胡潛帶著人離開了慶川,趕回京城。

回去沒有來的時候那麽趕,但他一路上還是沒怎麽休息,從早到晚一直在趕路,若錯過了城鎮,就借宿在村民家或是野外露宿。

十天後,他到達了平州,見到了駐守在平州的禁軍統領甄衛,知道了田州戰事失利的消息。

龔鑫買了大批火、藥回去,然後制了一批木頭做的箱子,一旦遇到大軍攻城,城下大量朝廷大軍集中在一起時,他們就將木頭箱子點燃用繩子放下去。

落地時,箱子剛好燃到裏面,引爆火、藥。

此外,他們還在城外埋了一批火、藥,然後將藏在陶瓷管裏的引線埋在地下,牽入城中,等朝廷大軍進擊時,再點燃引線,打朝廷一個措手不及。

這法子雖粗糙,但有效,每次爆、炸都會造成幾十上百人的傷亡,而且還會嚴重地打擊朝廷大軍的士氣。

在損傷幾千人之後,朝廷大軍只得暫時退兵。

甄衛好奇地問:“龔鑫已經用了不少火、藥,胡大人知道他們具體買了多少嗎?”

胡潛苦笑:“具體的我也不清楚,但幾千斤應該是有的。”

“這麽多!”甄衛有些詫異,低喃道,“那他們很可能還有庫存,這下麻煩了。”

胡潛搖搖頭嘆息,沒再說話。

第二日,他繼續啟程。

在正月十七這天,胡潛終於回到了京城。

戈簫的消息非常靈通,胡潛剛回去衣服都沒來得及換,他就派人來請胡潛了。

胡夫人看著瘦了一大圈的丈夫,很是心疼:“你才剛回來,連口熱飯都沒吃,他就又派人來了。我去打發了他,你洗個澡,吃了飯,好好睡一覺再說。”

胡潛拉住她:“這段時間有勞夫人了。我去吧,他聖寵正隆,不宜得罪。”

胡夫人抱怨:“這一去,又不知道得幾個時辰,你身體吃得消嗎?”

胡潛張臂換上衣服,笑道:“沒事,等這樁事了了,我就陪你回鄉種指甲花,你不是想種大片的指甲花嗎?鄉下地方大,隨便咱們種。”

胡夫人嗔了他一眼,眼中含淚:“都二十幾年前的事了,你還拿出來說。我啊,現在不盼別的,就盼咱們一家平平安安的。”

胡潛握了握她的手:“這些年讓夫人擔心了,放心吧,這種日子很快就要到頭了。”

胡夫人滿是擔憂地將胡潛送出了門。

京城果然如陳雲州說的那樣下起了大雪,白瑩瑩的一片,一出門,大片大片的雪花就飄了下來,仿佛要將這人間的汙濁一掃而盡。

胡潛冒著大雪,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門,坐上馬車。

半個時辰後,車子到了戈簫的府邸。

候在門口的管家將胡潛領去了書房:“這段時間天氣冷,我家大人的病又犯了,身體不大好,不然我家老爺定是要親自登門拜訪胡大人的。”

對於只要有事戈簫就身體不好,胡潛已習以為常了。

可能是因為心裏已經有了決斷,這一刻,他心裏意外的平靜,再也沒了往日的不忿。

“胡大人,到了,請。”管家推開了書房的門。

一股熱氣撲面而來。

胡潛解開大氅,遞給身後的阿牛,踏入書房。

外面是冰天雪地,書房內卻溫暖如春。胡潛掃了一眼,便看到好幾個火盆燒著上等的,沒有一絲煙味的銀霜炭。

“咳咳咳,胡大人辛苦了,快請坐。”戈簫坐在書桌後咳了一聲。

胡潛拱手行禮:“下官見過戈大人。”

戈簫擺手:“你我之間,何必如此多禮。胡大人,慶川之行失敗一事我已知曉。這事怪不得大人,只怪那亂軍逆賊太過狡猾。”

胡潛知道戈簫的目的,苦笑:“戈大人不必為下官開脫,此事確實是下官辦事不利,下官會去面見皇上,一力承擔此事,絕不會連累他人。”

戈簫有點詫異,但基於往日裏胡潛的好用,也沒多的懷疑,反過來安慰胡潛:“胡大人剛回來,辛苦了,見皇上的事就緩一緩,你先在府中休息一段時間吧。等皇上的怒氣消了之後,我一定會助胡大人重新回到兵部。”

胡潛早就知道這口鍋會扣在他身上。

但他沒想到,自己還沒回來,這些人已經決定了他的去留。而皇帝,都沒親自問他一句就定了他的罪,直接擼了他的官職。

太可笑了。

這件事,從頭到尾都不是他的主意,他也沒得到朝廷的任何支持,就帶了幾個人,一個月奔波近五千裏,最後竟落得這樣一個結局,實在是太諷刺了。

哪怕已經有了“異心”,胡潛仍覺心涼。

過去二十年,他兢兢業業為朝廷辦事,為皇帝盡忠,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,可結果呢?

朝廷讓他去買火、藥,可從頭到尾,一兩銀子都沒撥給他,他用什麽去買?

現如今出了岔子,倒成了他一個人的錯。他成了江南戰事失利的罪魁禍首。

看胡潛臉色發青不作聲,戈簫知道他不滿,安慰道:“皇上只是一時生你的氣,胡大人不必擔心,過陣子皇上的氣就消了,到時候我會聯合富尚書、虞尚書他們,替胡大人說話,讓胡大人盡早返回兵部。”

怎麽,他還想賣自己一個人情?

他莫不是將自己當傻子!

今日之事,要說沒戈簫的推卸責任和推波助瀾,他胡潛兩個字倒過來寫。

胡潛知道,肯定是江南戰事失利,皇帝發怒,戈簫就把自己推出來,說自己采購火、藥不力,讓龔鑫的人搶了先,皇帝更加憤怒,怒火集中對準他一個人,不知是皇帝還是其他人先提起來,他們就罷免了自己的官職。

罷了,這個官他索性也不想當了。

胡潛站了起來:“不用,如果戈尚書想說的就是這個,我沒有怨言,也沒有意見,就不勞戈尚書費心了。我才疏學淺,辦事屢屢出t差錯,實不堪大任,如今年紀又大了,還是將這個位置讓給更有能力的人吧。”

戈簫有點詫異,好脾氣的胡潛竟也會發火。

但轉念一想,就是泥人也有幾分脾氣,這次胡潛的罷免確實有些慘。

他笑了笑說:“胡大人不要說氣話,胡大人在我們兵部的功績誰人不知誰人不曉?咱們兵部可缺不了你。胡大人這一路辛苦了,先回家休息吧,我向你保證,最遲三個月,我一定會讓你回兵部的。”

胡潛譏笑:“戈大人準備讓我回兵部做什麽?從員外郎做起?還是從七品的主事做起?不必了,我胡潛不食嗟來之食!”

說罷,起身連告辭都沒說就直接黑著臉走了。

管家看著胡潛黑沈著臉出門,將木門摔得啪啪作響,連忙側到一邊,等人走後,他進了書房,拉上了門,低聲說道:“大人,您跟胡大人談崩了?”

戈簫不以為意:“一個莽夫而已,好好跟他說,他不聽還發脾氣。不過別說,他還挺好用的,他不幹了,我還得重新找人,兵部其他人要不都木得像疙瘩一樣,要不就滑溜得像泥鰍。”

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胡潛這樣悶頭做事,還回回背鍋都不撂挑子的。

管家聽出了他的遺憾,連忙笑道:“大人不必擔心,依小的瞧啊,這胡大人也就是在氣頭上,說的氣話,等他冷靜下來,必然會接受大人的好意。畢竟這是官身還是白丁,差別可大了。”

戈簫想想也有道理,大笑道:“你說得是,下次胡潛登門拜訪,晾他一晾。”

就當是給胡潛一個小小的教訓了。

另一邊,胡潛疾步出了尚書府,坐上了馬車。

阿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:“大人,您沒事吧?”

剛才他已經聽尚書府的人說了大人被罷免的事。

他心裏很是不忿,可又無能為力,甚至為了不給自家大人惹麻煩,在戈府都不能說一句不滿的話。

胡潛心裏其實並沒有太難受,因為這是早就預料到的結果。皇帝撤了他的職也好,不然他還得想辦法辭官。

他剛才在戈簫書房裏的表現,有一半都是演給戈簫看的,畢竟誰遇到這種事都不可能無動於衷。

不過戈簫這個始作俑者的惺惺作態實在是惡心到了他。

戈簫是吃定了他,覺得他沒法反擊,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默默承受他的欺辱嗎?

但他胡潛偏不如戈簫的意。臨走之前,他也要送戈簫一份大禮。

胡潛面色稍緩,對阿牛說:“無事,讓車夫掉頭,去黃郎中家裏。”

黃郎中是兵部的一名五品郎中,跟胡潛是同鄉,兩人關系特別好,還組了一個榆州的小圈子。

既然自己要投明主了,自然要幹一票大的,多拉幾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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